绿月

杂食
钟爱追光者cp 最近上头【马图/孙肖】 产出爽一时,吃粮一直爽 俺是认真吃饭的!

【虾觉】生长痛

*ooc,伪现背,勿上升,全文1w8+

*借了一个年下常用梗生长痛,是未成年zc刚出的时候开始写的,希望他们都能有璀璨前程,希望虾堡真的快快长大

*本篇虾视角,觉视角→倒带



自深渊夺冠后,皮皮虾很久没有再痛过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了,痛得足够多了,也终于拿到了这项赛事的最高荣耀,往后能够恣意地征战下一场冠军,捧新的奖杯,淋新的金雨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捱过了成长时对他而言必经的阵痛,却在现在被告知——只要你还没有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生长痛的余韵就仍在持续。

 

皮皮虾是在14岁第一次接触到第五人格这个游戏的。初二的课业并不繁重,他在放学后点开游戏界面,选出杰克或者蜘蛛,熟练地用超长雾刃打出隔墙伤害,又或是成功在蜘蛛的地下室通过守尸完成双击倒,拿下一局局大获全胜。

那时他还没想到以后能在这个游戏走到哪一步,每个打完排位的晚上睡觉时,他都只想膝盖和脚踝能疼得轻一点。父母担心是孩子太皮摔了骨头,带他去找了医生,人家看完说是正常的生长痛,平常注意补钙就可以,太痛了可以热敷。

 

所幸第一次的生长痛并没有持续太久,皮皮虾平稳地拔节长高,进入备战中考阶段。捱过班主任的冷眼,他最终考去了第二好的高中,在那个没人约束的暑假里又捡起了第五人格这个游戏。不止自己打游戏,他也会去看其他榜前人屠皇的操作,从他们那里学新的打法和思路。

 

皮皮虾知道今年春季会有一场全球赛事,他关注着第五的各种比赛,加入了七残战队,期待自己也有登上那个舞台的一天。在深渊三结束后的那个赛季,他用一手百分百胜率的邦邦将自己抬上了屠榜第一,如愿以偿地收到了俱乐部的招揽,邀请他过去打正式职业化的第五人格联赛。家里人起初当然是不同意的,没有哪个孩子的父母能一开始就认同打游戏可以作为一份工作,但皮皮虾和他们做了保证说打不好就继续回来上学,靠这样得到了家长的首肯。

 

进队以后满怀热情的男孩还是被空荡荡的基地震惊了一下的——GG战队组建得太仓促,不说人还没有全部招齐,就连基础设施都没备齐全,空有电脑却没有电竞椅。皮皮虾倒也不在乎,蹲在桌前也可以训练,毕竟他有着16岁打上屠榜第一的天赋和技术,如今更有了站上赛场发挥实力的机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少年人的锐气是挡不住的。

 

选他来的教练是不惑,此时正在纠结另外一个屠夫要挑谁,他们两个人在各大直播软件里看回放,去屠榜观战大神,终于在西瓜视频那边找到了一个叫困觉觉的监管者玩家。皮皮虾在这边拍着手说去年的时候他就看过这个人打屠夫,是老屠皇了,打得一手好夫人和蜘蛛,怂恿着不惑去把这个人忽悠过来;不惑也觉得这个人不错,毕竟单屠压力太大,尽管对方回复说自己是PC端,还是说着“你一定行”使了浑身解数把人请了过来。

 

慌乱的招兵买马期结束了,不惑在忙着和官方对接俱乐部事务,枯草也有网易的视频要拍,所以皮皮虾义不容辞地担下了去接另一个屠夫的任务。他走之前烦着经理问了一堆出行路线,然而一到站就完全忘光,被夹在人潮里茫然——好家伙,人还没接到,先把自己给绕晕了。

皮皮虾头痛地掏出手机,在好友里找到昵称是“觉觉z”的人,点开了聊天框。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还停留在互相介绍ID和真名的阶段,连让皮皮虾去接对方的消息都是不惑发在大群艾特他们俩的。

 

踌躇了一会,皮皮虾决定主动出击:“我到了,你到了吗?”

对面很快回复:“我要出站了,你在哪里?”

皮皮虾:“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他只好再次临时求救经理,然后赶紧给觉觉传话:“经理说火车站只有一个出站口,你跟着出站的人走就行了,我在出口等你。”

话是这么说,可皮皮虾在广场绕来绕去,愣是没找到唯一的出站口在哪里。

 

“这么着吧,”觉觉发起了位置共享,“我们都走到上面来,跟着这个往一起靠就行了,怎么样?”

皮皮虾点下“加入”键,看着微信地图上两个人的头像逐渐靠近,到几乎重叠在一起,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火车站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翘首以盼,无数人和他短暂相逢又擦肩而过,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世界上数十亿人,成为朋友的概率却随机而低微,他现在要因为这个游戏认识一群新的朋友了,这倒是的的确确有他自己选择的成分在。他不知道整个俱乐部接下来的相处究竟会怎么样,可他莫名很期待这个和他同阵营的未来队友。

 

“觉觉z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皮皮虾看向屏幕,对方居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喂?”

“我是觉觉,那个程笑希,我已经在路牌下了,穿橙色衣服,你呢?”

皮皮虾捏着手机左顾右盼:“我是黑色上衣,我还没看到你……”

 

正说着,他的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见挂着一边耳机的削瘦男生带着点试探的神情向他晃晃手机:“鲁亚辉?”

说起来,这是皮皮虾第一次来火车站接人。来广州是他和同在武汉的枯草一起坐飞机来的,在此之前,他也很少去车站,那么接下来该是什么流程呢?这时的皮皮虾比觉觉几乎矮了大半个头,他对上觉觉的眼睛又低头挠挠耳朵:“是我,我来帮你拿些行李吧?”

 

觉觉进队前就接受了线上试训,包括他被不惑和皮皮虾忽悠的那段日子,其实也算是和皮皮虾有得聊,但大部分都只局限在游戏层面,真正到了线下初次见面,反而没那么放得开了。他们在路上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广东在五月就热到不行的天气,到最后还是找回了那么点熟络的。

回基地后,皮皮虾提着行李顺手搬进了自己的房间,不惑就顺势安排他们住一间房了。俱乐部的房间除了不惑都是两人一间,他们的两张床堪堪靠在一起,中间留了几不可见的一条缝隙,左边的床要稍微高一些,那是皮皮虾睡的床。

 

当天晚上皮皮虾先洗漱完,往床上一躺就开始玩手机,直到刚洗完澡的觉觉带着潮热也躺在自己身边。在觉觉来之前,皮皮虾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

16岁当然不算小,一个人睡也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可他确实很想身边能有个人陪着。

 

在以往的游戏对局里,他总是以监管者的身份独自踏进庄园,对求生者玩家来说,这是一场合作游戏,可是对他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单人游戏,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前行。他的对手如果失误,还能通过队友的配合来挽回局势,可他不行,他只有一个人,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所有的失误都要自己承受。他能独享胜利,在失败后也只能自我消化。

 

皮皮虾知道这次联赛里不是没有单屠队伍,因而每次想到GG队伍里会有两个监管者,他就多少增添了些底气。他几乎没有打过比赛,没有赛事经验,他无法保证自己上场后的发挥会如何,如果整个队伍因为他的失利输掉比赛,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队友。可是现在队里还有觉觉,如果他状态不好,大可以进行位置的轮换,让觉觉上去打接下来的比赛。

而和他住一间房的也正好是这个同阵营的队友,相当于一次满足了他两个希冀。

 

或许是这些原因让皮皮虾从一开始就对觉觉有着天然的好感,当天晚上——也就是他们见面的第一天,用不惑的话来说就是,“为什么才刚认识一天,你们两个就如此的……”

第二天是不惑进来叫他们起的床,皮皮虾迷糊着睁开眼睛,最初看见眼前觉觉近得不正常的脸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觉觉听见声响往下蹭了一点,在那个姿势下相当于朝皮皮虾怀里缩了一下,皮皮虾才慌张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就搭在觉觉的腰上。

 

他连忙松手,往后挪坐了起来,漏出背后从窗台照进来的光。

觉觉下意识地抬手挡光,然后也坐起来,头发睡得翘起一撮,脸上一副明显没睡醒的样子。

变声期后,皮皮虾从未和人如此亲密过。他翻身下床,顶着不惑惊奇的眼神冲进门外的洗手间。

 

再出来时,觉觉已经戴上了那副黑色的方框眼镜,皮皮虾和他打了一个照面,那双镜片下的眼睛波澜无惊,不显露任何多余的情绪,好像刚才的举动并不显得越界,又或是并不值得他咂味。

可对皮皮虾来说值得。

 

在两张合并的床里,皮皮虾那边要高个些微,这是他自己搞清楚的他为什么会滚到觉觉那边去的原因,可他也不想纠正什么。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连晚上用来放松的这点慰藉也不可以有吗?他是独生子女,没有兄长没有姐姐,一个人长大,比他大上几岁的觉觉倒像填补了这个空缺。熟稔之后的他会和皮皮虾一起捣乱,会和皮皮虾互相复盘,他们生活得那么贴近,不经意间就能填充对方的日常。

皮皮虾最开始只以为这不过是意气相投而已,就像他们班里每两个玩得很好称兄道弟的男同学一样,他只不过觉得那床太大太空旷,他们靠得近一些又能如何呢?

 

他一直不觉得这种不自觉的亲近有什么不对。

在其他人眼里,皮皮虾和觉觉在赛前训练的日子里迅速熟悉起来,他们的床靠着,座位靠着——人也靠着。这两个人关系好到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互为竞争者,比如,谁来当这个首发,而谁去坐替补的席位。

队内选拔赛后,皮皮虾稍胜一筹,他的邦邦熟练度在训练里惊人的高,如果赛场上也有这样的水平,那他们会好打很多。

 

6月25,2020年的IVL正式拉开序幕,换上一致队服的少年们跟着选管坐进休息室里,期待着第一场对决的到来。人队在一侧调试,皮皮虾一个人蹲在角落,觉觉搬了椅子坐在他身侧,投下的阴影盖住手机屏幕上爆开的炸弹。

“没事,人队先上,你看局势发挥就行,别紧张。”觉觉向前倾着,将这个人为营造的私密空间锁得更小,伸出手来拍了拍皮皮虾的背。皮皮虾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力度,放下手机活动了一番手指。他确实紧张,就想一个人待着,觉觉也知道他紧张,过来缓解他的情绪,他却并不因此反感,反倒真的多少有被安抚到。

 

人队三跑奠定优势,他坐上视野高阔的监管者座椅,长长呼了一口气。

缪斯印记碎开,求生刷点不密集,皮皮虾去赌了一把四号机,没想到卡着的是个佣兵,走到小屋祭司也已经接好大洞拉开了身距,开局逛街的天崩局。

别急,别紧张,可以打,皮皮虾在心里一遍遍暗示自己,很快在祭司身上找回了节奏,躲不了的二连三连和远程精准的遥控雷挽回了一些局势,解说和观众都因为这样的操作眼前一亮。祭司被卖,佣兵前锋残血,先知生吃四个雷倒地,最终保平。

 

在这样的开局下还能保平为队伍稳赢一场已经是不错的操作了,但皮皮虾皱着眉叹气,双手从鼻梁挠上刘海遮住脸庞,又低头去捡掉下桌面的麦,不太想面对镜头。他的操作不止做到这个程度的,他不甘心只是一个平局。但结果就是如此,后来他在采访里笑着说,还好不是三跑,职业生涯第一把三跑他可就崩了。其实他明明面对如此劣势仍有争胜的机会,他是有赢的绝对实力的。

 

首战告捷,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皮皮虾并没有在这一场里为队伍争取到很大的优势,联赛首秀的三把监管者,他没有赢过一次。皮皮虾垂下视线抿起嘴唇捏着手指,又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不用说什么对面人队都是榜前玩家这种借口来掩饰,他自己打上屠榜第一时的那些对手不也是么?

坦白说,他不满意。

 

GG战队连胜三场,短暂地高居积分榜榜一,又很快输了下一场,而到现在为止,他们的监管者没有赢过一局,最好的战绩也只是平局,无论是皮皮虾或是觉觉。第五场时,队伍换掉了皮皮虾的首发让觉觉上场,皮皮虾像第一天那样拍觉觉的背:“加油,别紧张。”

 

觉觉还真就抓住机会打出了他们之中第一个四抓,GG重新赢下一场胜利,皮皮虾回备战间看觉觉上去接受采访,画面切得有点早,觉觉还在问主持人:“听你说话是看这里吗?”导播紧急切掉了他麦的声音,正式采访的时候觉觉看起来有点激动,说着还用上了肢体语言,皮皮虾拿手机录下来,准备等觉觉回来笑他。

回基地的路上,皮皮虾坐在觉觉旁边,吵着要给他看,觉觉看了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说等下次皮皮虾上去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也要录下来。

 

七月中旬,GG俱乐部的直播事宜准备完毕,也正好赶上觉觉生日,大家欢欢喜喜地开播,接下来迎来的却是比赛连跪。粉丝在微博下面点名监管,教练也找他们谈过,可坐上赛场的发挥着实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打不出平时训练的水平也并不完全是技术的问题。不惑让他们轮换首发,换不同的角色对阵,却依然出不了成绩,急得他都想自己拿黄衣上场。

 

这段时间里他们无论人屠都被对面摁着打,输了一场又一场,仿佛在证明这么一个临时拼凑的队伍实力确实不过尔尔,赛季初的锋芒不过是昙花一现。于是他们每天比别人训练更久,不惑深夜复盘时的白板写了擦擦了又写,然后每个人带着自己努力清醒过的脑子各自回房,尽快再让它混沌下来沉入梦乡,第二天还要起来准时排位保持手感。

比赛一场场来临,可胜利依然那么可望而不可即,好似迷茫得什么都抓不住,在这种时候,人总要给自己立一个盼头的。不必达成,不必奢求,更不必占有,你只管让它就那样存在,它已然算得上是一种值得了。

 

皮皮虾和觉觉白天坦然接受失败的调侃,深夜结束训练后回到床上双双靠着床头找人单练,两方小小的屏幕跳跃着变换光彩,映在他们同样神情的脸上。没有人不想赢——打得急也好,后期贪也罢,不都是一场为赢而去的豪赌吗?是他们赌输了。

 

比赛连跪的阴翳还未散去,他们又碰上了爆炸的舆论。

大家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使可能不妥也不愿低头,因此公众平台里把觉觉骂得一无是处,甚至要连带上整个战队。他们的战队太年轻了,没什么粉丝基础,再加上这件事的性质,连官博下面都有人说,我们粉丝也有很多人不喜欢这个人的。

 

皮皮虾放下手机望向身旁的觉觉,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这句话。但区区一句评论已经无所谓了,他直播间里有更过分的言论一条条气势汹汹地蹦出来,皮皮虾亲眼看到他有看弹幕,还会挑着礼物感谢,却对这些恶意不发一言。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似乎把精力都放在了排位上,那些富有攻击性的言语对他而言仿佛完全可以被轻松忽略。是真的吗?皮皮虾下不了这个论断。

 

风波后的第一场,觉觉在BO2顶着压力还了对方一局四抓,虽然这场比赛最后的结局还是不如人意,但他几乎不空的拉弦和顶级的博弈心理无疑值得被称赞。还不能下场的时候觉觉靠在椅子上嚼着口香糖转身,皮皮虾坐在备战间看他嚼,忽然觉得这样的觉觉露着些傲气。起码他证明了自己,皮皮虾这样想。

 

皮皮虾当然也想证明自己。赛程快要过半,他却至今没有平局以上的成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他打出来的比赛,连枯草上采访都会说如果皮皮虾能打出平时训练的水平就好了,可他总是差一点。

差一点平局,差一点三杀,差一点赢。

他有在努力扩展自己的角色池,邦邦、红夫人、女巫,还差一个小提琴。小提琴作为守椅版本强度够的监管者,一出来皮皮虾就有练过,可总不得要领,还没练到能拿上赛场的熟练度。

 

于是他去找觉觉,两个人互相交换对方的绝学,你教我提琴,我教你邦邦,他们俩靠得更近,皮皮虾示范邦邦该怎么丢雷连锁,觉觉分享自己的盲拉技巧,虽然最开始都下饭得让对方难以置信,但练久了多少也有那么点感觉在了。同为监管者,两人能对彼此的局势进行合理分析,一个人打完等车就去看另一个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再被对方呛回来;输了也感同身受,高呼着大家都是厨师长,做饭是应该的,又一齐笑起来。

 

时隔大半个月,他们终于拿回一场胜利,舆论也被安抚,皮皮虾BO3一手凶狠的红夫人稳住胜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皮皮虾回到备战间挥臂给自己庆祝了一下第一场四杀,刚想坐下来,对面的觉觉放下手机就冲过来将他抱个满怀,兴奋地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抱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他抱得太紧太满,皮皮虾有点不习惯,往后退了一步快要没站稳,就感受到觉觉的手拢住他的肋骨,手指牵连着拂过他的脊背,划到腰窝再抽离。

皮皮虾一瞬间有些懵,他尽力站稳,然后低头整理自己被觉觉抱得蹭上去的队服。

 

原来赢了是这种感觉啊。

 

他认真地上去接受赛后采访,绝对听话地把话筒举在胸前,还紧张得不时嘴瓢那么几句,直到主持人终于说出那句“我们稍事休息,马上回来”,看着摄像头移走,他才终于长呼一口气歪过头去。他想起觉觉第一次上采访是太兴奋被他拍下来,这一次觉觉会因为他太紧张拍他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这种事忐忑,但一开门觉觉就笑着揽上他的肩膀:“你最后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我上回也是哈哈哈哈哈……”他忽然就觉得很快乐。

不止是胜利让他快乐。

 

是你知道你有在被你在乎的人注视着。

下一周打CPG,他们两个分别保了两次平局,但前期劣势太大,只有求生者四跑才有机会,而他们在备战间看着人队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觉觉猛地抱过来,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平心态,站到他身后捏他的肩膀。考虑到角色池的因素,他们之前就说好无论这把人队结果如何都是皮皮虾上,而现在他的压力少太多了。他打个平局就能加赛,但凡平局往上,那就是一场漂亮的逆风翻盘。

 

他做到了,10:0,史无前例的比分回扳。

回到备战间,觉觉又一次抱住他,要把他抱起来,两个人都用力地收紧胳臂,皮皮虾踮脚蹭到觉觉的脖颈,把隐约的私心一并揉进这场胜利。

 

往后他们似乎成了翻盘的神,即使前期失利也能在后续扳回局势,连胜连输再连胜,一路以黑马之姿冲进了季后赛。每次胜利后,这两个人都从不吝啬自己的拥抱,觉觉比他要高,轻轻松松就可以围住他的双臂,然后将下巴垫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得稍微仰头才能让自己也有这种姿势。他不在乎别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会觉得如何,他乐于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更喜欢拥抱的前提条件——胜利。

 

一直到季后赛的第二局,皮皮虾才终于拿到了他职业生涯第一个MVP。他的邦邦第一次四杀,张狂挽留的首秀提琴也四杀,他们GG的两个监管者在这一场比赛里互换绝活,我拿着你的提琴大杀四方,你用着我的邦邦守椅翻盘,干脆利落3:0抬走对面。

他们这一手互换属实很精妙,不仅让观众和解说惊诧,更是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又赢下一场胜利。放在联赛最初,几乎无人看好他们这么一个新秀队伍,但他们确实打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当然了,竞技这件事永远只有更好。

 

窗外蝉鸣已经断了,今年广州的秋早得令人意外,本该更长的炎夏骤然降温,觉觉回家早,今天晚上在俱乐部吃回家前最后一顿饭。说起来,皮皮虾一向很佩服觉觉能够吃苦——各种意义上的吃苦。

比如自己接受无能的苦瓜和广州凉茶,觉觉都来者不拒;比如那些尖锐的言论和黑称漫过他的弹幕的时候,他也能看起来面不改色;再比如这次季后赛里那把令人难解的对局,让所有积压的舆论重新沸腾起来,喧哗在一切他们能看到的地方。

 

皮皮虾不信觉觉没看到,但他什么也不说,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整理行李,还有精力来催他。

“虾哥,你哪天回啊?”

皮皮虾回头跟往常一样和觉觉拌嘴,同样绝口不提这些事。教练赛后复盘的时候他们已经都说过了,现在反倒没什么可说,他是爱和觉觉贫,但不该是在这种时候。在赛场上以监管者身份出战的是他们两个,平常相处最久的是他们两个,他们才是最能与对方感同身受的人,别人都不够。

 

接下来就是消息乱飞的转会期,皮皮虾看见有人说关于GG的,他自然清楚自己和觉觉都被挂了牌,但转会期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会如何。虽然他在家里说着有觉觉在简直不得安宁,但在排位等车的间隙还是会去看觉觉,发弹幕,加对方小号好友双排人类,跟在俱乐部一样互相说对方下饭。

转会期快要结束,他只知道自己的情况,却不知道觉觉的,他到底会不会留下?他确实想直接去问经理,但转念一想,还是把电话打给了觉觉。

 

“喂?干嘛?”

“不干嘛就不能打给你了?”其实皮皮虾也没想好要说些什么,这种事该怎么问呢?

“我在外面呢,有话快说,浪费我流量是吧?”

“你在外面?在外面干嘛?”

“这也问?咳,那个,过几天不是回去拍秋季赛宣传片嘛,赶紧先出来熟悉一下外景,这都不懂?”觉觉出来吃饭而已,但皮皮虾这么问了,他就也跟着满嘴跑火车了。

“什么宣传片?为啥只有你拍,都不带我?”皮皮虾隐晦地追问。

“哎呀经理只喊我有什么办法呀,怎么说,我让官方把你也带上,不带你我就不去了?”觉觉说着就笑起来,“是我们经理喊我拍的。”

 

皮皮虾听懂了他话里的重音,顿时有种被看穿的窘迫,随便找个由头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对觉觉的过分关注和担心他离开的慌乱。他不愿从此和觉觉成为对手各自为战,不想自己身边缺席那个人的声响,甚至贪恋每次胜利后习惯性的赤忱相拥。

 

普遍来说,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可对两个人而言,他们要足够亲密,要习性相合,再添上长久的时间,才能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习惯。

在此之前,皮皮虾还不知道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要到什么程度才可算作动心。

 

GG的转会期最终风平浪静,他们为新赛季准备了卓有成效的训练,第一天就打了个开门红,皮皮虾心情很好地冲着摄像头用手指比划数字,隔空给觉觉看。回了俱乐部,他们照例坐在彼此身侧,像过去一样插科打诨,搂着对方的脖子来说再见。闲暇时,皮皮虾有看到运营发在抖音的视频,擦边的字眼和配乐,他其实不算太介意。

 

但他不知道觉觉会不会介意。

就像佩服他能吃苦一样,皮皮虾同样佩服旁人难以看出他真正情绪的控制手段。不是平常排位打输了或者和他斗嘴时不爽就突然拔高的音调,是你确实很难只通过表面去试图捉摸他最真实的想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难道真的有职业选手甘愿只当一个替补吗?可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在乎,别人称他钢铁心脏,夸他竟然能把黑称变成昵称,他笑笑就过去了,还能顺着你的话音再自贬几句,让你也难接下文。

 

至于和其他人的关系,觉觉也都处理得很不错,他会给别人放地窖,会和别人聊天观战,上个节目笑着配合搭档,笑着说喜欢,像抱他一样抱别人。即使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但牵扯到这些事的时候皮皮虾依然看不透他,涉及到觉觉对人的感知,他总是不够有把握。他分不清觉觉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所以——觉觉到底如何看待我们呢?皮皮虾不得而知。

之前觉觉也闹着玩一样跟他说过,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也在对方逼问其他问题的时候答非所问地回一句我爱死你了,可他猜想,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抱着不同的心情的。

他回得很慢很缓,像在生涩地咀嚼爱这个字眼。

 

那觉觉呢?

他像是对谁都能轻易说出那些话一般,不认真听就不知道是不是只浮在表面,就像他们第一天相拥后醒来时他淡然的表情。

皮皮虾恍然明朗,不怪他要因为这份感觉患得患失,若真要追溯,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就该翻转那杯沙漏了。

最初就是他先动心。

 

皮皮虾还太年轻,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年轻到绝对信奉付出就有回馈的诫言,就像他苦练的七手绝活一样,别人都能看得到他下的苦功,在解说的时候夸他又年轻又有天赋,还有这么深的角色池。

可这句话在感情上或许是不适用的。

 

随着赛程的推进,他们越来越默契,会在面对疑问时同时做出摊手的手势,比着剪刀手在对方直播间出镜,有意无意地把摄像头对准另外一个人。即使在赛场上,他们也会被别人挑出来说这两个人完美互补,是IVL绝无仅有的共享角色池的监管者。

皮皮虾不满足于这样的称赞,他不想和觉觉只是朋友,最初他总以为,只要他表现出来,他就能收到反馈。

 

十一月下旬,他们应邀去参加网易给选手们安排的心理辅导讲座,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最近赢得又多,心态放松得很,听这些听到快要睡着,没多久就约着一起溜了出去。不惑给他们发消息说别走远,待会能领东西,晚上经理还请吃大排档,他们看完一关手机,瞬间忘到脑后。

皮皮虾和觉觉溜达着在网易大楼里乱窜,看着人家的格子间聊天。

 

“马哥,你以后想干什么呀?”

“以后?你说退役以后吗?”

“对啊。”

“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呗,还能干嘛?”

“你说我们选手去当解说怎么样?这要求差不多吧,段位我也不差。”

“你想一直在第五?”

“对啊,我和我妈妈说的是打不好回去念书,但现在有……有你们,我们打得还挺好的吧。”

“这个想法不错,到时候我就专门看你解说的场次好吧,虾哥。”

“那你呢,咱们这不一起?”

突然的沉默。

 

“哎呀我看你就好了,解说业务我还得再发展一下,最近在忙着练摄影师看你呢。”觉觉摸出耳机戴上一边,要给他看GG官博三天前发的那条微博。

皮皮虾摆摆手,笑着说我早就看过了,那你拍我吧,可别跑去拍别人了。

觉觉也跟着笑,说不会不会,我也就再看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吧。

 

晚上大排档后预算不够不能打车,一拨人全都蹬着自行车在空旷的郊区路上狂奔,皮皮虾看着觉觉显眼的橙色短袖冲在最前面,还要和身侧的人击掌,很想自己也能在他身边。从夏季赛到秋季赛,他已经成长了许多,最好战绩是平局的邦邦可以四杀,熟练度提高的女巫和提琴足够打出优势,他如愿以偿发挥了自己的实力,替队友扛起重压,却遇见了更加无解的难题。

 

在直播和赛场之外,自己的每次试探都只能得到不真切的回应,皮皮虾清楚自己怀着异样的心思,所以更能分辨对方是否也有同样的感情。他不得不承认,哪怕再亲密再熟悉,他们也只会是朋友,因为有些事从来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哎呀,好兄弟!”觉觉拍他的肩膀。

皮皮虾装着被打个趔趄,抬起手来想去打他,最终还是轻轻放下来:“……别叫。”

好兄弟,好朋友,好室友,好队友。

这些称呼里,唯独没有他私心想要的那个。

 

那就专注比赛吧。可继七连胜后,他们仿佛自乱阵脚,人屠一起失误,一败可以接受,双败尽快反思,但三连败四连败五连败……负场一再累加,甚至大有追平连胜场次的趋势。

凌晨两点,皮皮虾蓦然感受到小腿处传来的阵痛,他放下手机退出第五的界面,身侧的觉觉还在和人单练。皮皮虾缓缓朝右侧躺,伸手揉搓那一块痛楚,是生长痛,他知道的,就像两年前一样。

 

十六岁的生长痛来得太恰巧。

皮皮虾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经常看到主角受伤,然后有人来给他疗伤,他就咬住自己的手臂,咬得用力无比,额头都青筋毕露。他那时还不理解,伤口痛,咬手臂难道就不痛吗?现在他可以懂了——因为有的地方实在太痛了,痛到无法忽视,只有靠另一种痛来转移。

 

从夏天到冬天,每次整个战队一起站在台上拍照时皮皮虾都很紧张,跟军训一样脚跟并齐手贴裤缝,拘束地抿着唇。现在不止在台上是这样了。他知道觉觉没有其他想法,所以尽力想让自己也和对方一样磊落,每次的肢体接触就更显得更加谨慎和复杂。

他们每一次的拥抱和肌肤相触都让他暗自欣喜,但没有后续的可能只会让他疼痛加倍,因为这些统统只是饮鸩止渴,他越贪恋越渴求,脑中的那根弦就越绷得铮铮作响,几乎要熔断开来。

 

可这些觉觉全都不会知道。他依旧像以前一样和谁都亲近,和别人约着单练,还要再来皮皮虾这里露面。皮皮虾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他会用劲扯着觉觉的肩膀拖向自己,假装没有看见他滑下去的衣领;还会在觉觉凑过来时借着自己上把输了哀嚎的间隙猛地搂住他带向自己,又很快松手……

 

他们去拍厨神,皮皮虾蹭在觉觉身侧,一步步靠近他;去拍圣诞特辑,他们没坐在一起,到了蒙眼那一环节,皮皮虾卷起筷子上的面端起来,被人咬下去的时候,他莫名感觉面前换了一个人,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把盘子贴向自己。他们实在是太亲近了,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对方,每天从早到晚,眼前都是这个人,皮皮虾不知道还能怎样克制。

如果你有一颗永远不会萌发的种子,你会怎么做呢?

 

皮皮虾已经在用尽全力维护他们作为朋友的界限感了,但凡有越界的毛边,就根根分明地将它们亲手剪断割裂,可他只能勉强控制自己,却无法预判觉觉会说什么。

“亚辉你怎么不理我了亚辉,呜呜呜,亚辉让我不要叫”

“虾哥三头铁真好用,那个那个,我爱你”

如果不是在排位,皮皮虾理智都要崩盘,所以他干脆利落地回他滚,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对局上。

 

结束训练,觉觉已经洗完澡了,皮皮虾走进浴室调高水温,站在打开的花洒下。温热的水流裹挟着暖意蒸腾而下,他慢慢蹲下去,借着浇下来的水揉捏膝盖。他的生长痛还远没有结束。

皮皮虾记得医生说过可以热敷,他不想那么声张,所以只在每晚以这样的方式缓解疼痛。说起来热敷就好一点吗,其实好像也没有,骨肌酸麻的痛感无法被冲刷殆尽,就像另一种疼痛不会随着时间自行淡去,反而无限地变本加厉一般。

 

但总聊胜于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从浴室出来,觉觉已经睡着了,他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他蹑手蹑脚上床,躲过月光的位置,将自己蜷起来,盯着觉觉的眉眼。他朝左侧躺着,正对向右侧卧的觉觉,不自觉地想靠近房间里第二个热源。的确聊胜于无。

 

他们真就一直连输,直到常规赛结束,连胜多少场,就反手全部还回去。队内气压低到比拟这湿冷的冬,空调制热效果又不好,他们每天把手瑟缩在袖口里等车,交叉着搓手取暖,晚上那一层薄被也有些难以抵御寒气。有时哪怕皮皮虾在蒸热的浴室待上一个小时,出来一遇冷气,一见觉觉,便又无可抑制地痛起来。

 

他有时也想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心意向对方全盘托出,但就算他只有16岁,也大概知晓这是世俗所不常见的情愫,更何况还要顾忌他们的同队关系。其实皮皮虾从小被很多爱意包裹着长大,他不是会像这样畏首畏尾的性格,但当你自己爱人的时候,它确实会教会你许多之前不曾设想过的事情,让你重新定义自己。

每当他因为大胆僭越的举动而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连接神经末梢的疼痛就会提醒他,于是他便硬生生将几乎满溢的情感一次次抛锚在每一场令人恍神的对话里,任由它们带着索引下坠。

 

皮皮虾怕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最初是他先感冒,后来是觉觉,觉觉要喝又酸又苦的中药,他就很庆幸自己当初不需要喝,毕竟他只想吃些甜的。觉觉说手冷可以插虾哥口袋,虾哥手不会冷,但真到了他说冷的时候,觉觉还是把他熬热的药水袋递过来,说给他暖暖手。季后赛的场地比他想象的要冷,觉觉也大方地把自己的队服披在他身上,说穿我的衣服就相当于吃了一个小马,你的提琴一定能四杀。

 

入队时的盼头可以用到现在,是皮皮虾也没想到的;也确实如当时所想一样,这个盼头不会给他想要的,确定的回应,他却依然甘之若饴。好在GG季后赛又拿到一个季军,对于后期状态一直低迷的他们来说已经可以接受,甚至还凭借着两个赛季前期的出色表现保送了全球深渊赛。

 

过年离队前的最后一天直播,经受过CC最强音的洗礼,觉觉在他身后玩手机,他念着弹幕一句句回答,看见了一条带着觉觉的。

“什么时候能直播和马哥打一架?”

皮皮虾转过头去喊他:“马哥,马哥!打不过你……他们不管打不打得过,他们就想看我们打一架。”

 

觉觉摘下耳机,依言过来要掐他的脖子,嘴里喊着“先动手为强”,却被他朝上推着胳膊,一手从背后揽住。皮皮虾坐着将觉觉抱向自己,觉觉挣不开,扯着他的手腕往后靠去搂他的脖子,没想到两只手都被皮皮虾制住,被他揪着衣服抱在自己怀里。

皮皮虾拢住觉觉的腰,有一瞬间的怅然——然后他的左手从觉觉的脖颈下穿过,右手还记得帮觉觉遮住毛衣的下摆——他们赛后拥抱了很多回,像这样倒是第一次,像自己捧着一样珍贵的事物一般。

 

觉觉也来拽着他的脖子让他松手,他们石头剪刀布,他输了,在乖乖松开手之前又悄悄拢回去了一次。

“队霸打人啦……打完了打完了。”他戴好耳机,理了理自己的刘海来收敛表情。

 

坐在回家的飞机上,皮皮虾无聊地点开音乐软件,进去就是之前播放到一半的《红色高跟鞋》。飞机轰鸣的气流声不适与它作伴,所以他没点开听,只是翻着歌词下滑:

“对你的感觉强烈/却又不太了解”

“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疯狂却怕没有退路/你能否让我停止这份追逐”

 

觉觉和他练歌的时候唱不起气势来,被不惑说太软了,然后俩人还争了一波该不该软,他在一边看戏,笑得眼睛要笑没掉。到了公开处刑的时候,他听完《告白气球》和《失眠飞行》,一遍遍地说“干嘛选这首呀”,又用余光去瞥身旁的觉觉。他会明白为什么我要选这首吗?

皮皮虾苦笑一声,按熄了手机。

没有退路,他早知道的。

 

回了家那个人不在身边,皮皮虾不需要刻意地掩藏自己的情绪,于是放肆地混迹在觉觉直播间,两天打三个语音电话,黏黏糊糊地拖很久才肯挂掉,人类末班车还要双排再打个眼神队。俩人每天互相ob对方,观众进去都会被套娃套到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直播间,偶尔也阴差阳错地错过和对方双排的机会,但总体还是碰得上的时候居多。

 

情人节那天,皮皮虾一边念叨着双节好无聊,一边时不时去觉觉直播间瞟一眼,说要和马哥双排人类。前几把时间对不上,皮皮虾掐着觉觉退出这一把然后邀请了他,对方却没有反应。“他不跟我打?我要好言相劝,给他最后通牒……”

可觉觉直播间没有动静,皮皮虾有点慌张。弹幕提醒他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恍然大悟一般说:“今天什么日子……今天好像是情人节好像是。”其实他知道的,他最开始就是因为今天的特殊才一上线就想找觉觉的,没想到觉觉一直不回他。

 

“我给他打电话过去……他给我发消息吗还是,我看一下,他今天没有反应也得有反应!”皮皮虾说着在游戏里又邀请了一遍觉觉,拿起另一个看信息的手机看觉觉给他发了什么消息。当他看见那句拒绝的时候,游戏里的拒绝页面也恰到好处地跳出来。

 

“cc、xawm:我正忙,不能来啦” 

 

皮皮虾愣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轰鸣着塌裂下来。

“好言相劝也没有用,把马哥关了,马哥不配!”他关掉觉觉的直播间,转移注意力回起弹幕来:“我都不出去看电影嘛?我准备去看那个唐人街探案,别给我剧透啊……”

按理说被拒绝了,他该难过是不是?可他忽然给自己找到了微妙的平衡——觉觉确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他在明面上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除了脾气暴了点声音大了点,为人处世圆润得几乎挑不出毛病,但真要说亲近,他又和谁都隔着一层疏离。

皮皮虾已经是这个例外。

即使不沾染其他心思,皮皮虾也知道仅仅作为朋友,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坚固,他是绞尽脑汁也看不出来觉觉对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但每天的相处不会让他连对方把自己当什么样的朋友这种事都看不出来。

 

就像别人问起来他和谁关系最好,他会先说大家都挺好,然后再小声地说是和小马,和小马关系最好;他有信心如果有人拿着这个问题去问觉觉,对方也会说是他。

觉觉要保持分寸,要划地自持,他懂得,他们或许无法更近一步,但已经走到的这一步,也无人能够再超越。往后不同阵营,不同战队,不同人选,都不可能再衍生出他们这样的感情。

 

——可要这样做的是觉觉,只要他不松口不松手,就算自己再怎么僭越,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跨过那条线。如果一定要给这段不可回应的感情一个延续的理由,那就是这份他们相互博弈着的放任,说来也算得上平衡。

这是16岁的皮皮虾给自己的回答。

 

放假回来之后,皮皮虾和觉觉黏得更靠近了,平常要聚在一起练角色,吃饭要坐邻座,下播前还要拉着对方过来说再见。

“我不来!”

“不来也得来!”

“我不来,我吃饭去了——”

“一秒钟,就一秒钟,别踩我脚呀……”

“放开我!”

“你先过来!”

皮皮虾攥紧觉觉的手腕,用力把他往右拽,捏着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的直播间露脸,在那片细腻上留下红痕。

 

皮皮虾放任自己在觉觉面前表露那些原先无从放置的钟情,而觉觉也放任他这么做,甚至配合他的亲近。万物萌发的初春三月,皮皮虾的心绪跟着艳阳一并活络起来,如果这就是他们互相博弈的结果的话,他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错。觉觉似乎关注他更多了,最近接他的话接得很顺口,接歌也是,皮皮虾自然乐得给予他回应。

 

整个GG战队已经在为深渊赛做准备,皮皮虾目前在练新的角色扩充自己的角色池,比如安和鹿头,觉觉也是。自去年夏季季后赛那波互换绝活后,其他人开始称他们双生花,到现在的GG双子星,从说他们可以完美互补到可以完美复刻对方的角色池。皮皮虾听了跟着说,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女巫为什么不太行,那是因为马哥那一半没练出来你知道嘛?我们双子星就是要共进退的。

 

觉觉也是练过女巫的,皮皮虾知道,但那次被ZQ打了一个四跑之后,觉觉就没再拿女巫上过赛场了。他私底下肯定也在继续练着,但监管者的角色池不光是多就可以,更要精要准,尤其是像女巫这种角色的熟练度根本就不是几天可以速成的,所以他们只能舍而求其次,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他收益率高的角色上。

由于皮皮虾是主屠,所以队内训练的时间要占得更久,觉觉就会找其他人单练;可这不影响他们在赛后互相交流打法、分享经验,对有疑点的地方进行测试,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坦诚一切。

 

在所有身份之前,他们首先是一名电竞选手,一切为胜利而去;但在这之前,他们更是难得的密友,不会因为想争夺首发的位置就向对方隐瞒任何技巧,他们真心换真心,或许有人掺杂私心,但绝无私藏。

 

四月初他们去录深渊凝视官的拍摄,皮皮虾解说完拿觉觉的号打排位的时候,觉觉和潇潇念着弹幕里的问题问他:“为什么每天洗澡洗那么长时间?”

皮皮虾专注地追着机械师:“那洗澡嘛,总得洗干净……”

觉觉在他身边煽风点火:“你这是把皮都搓下来啊,脱壳?我每次都掐着表给你计时的,不盯一个小时不出来的,怎么回事?”

皮皮虾完美的板区博弈抽了机械师一刀,看着伽拉耀武扬威地摇起轮椅擦刀。

 

“什么呀……”他丢了一组雕像干扰野猪,忽然不知该怎么回话。他当然知道自己每天在浴室待的时间过久了,但他不知道觉觉居然有关注过这种事情。他扯着瞎话糊弄过去,录完了这期节目。

 

最近训练时长加长,缩减了直播时间,于是皮皮虾和觉觉开播玩起了其他游戏水时长,比如半个月前发行的《双人成行》。这个游戏讲的是一对感情分崩离析的夫妻被魔法变作玩偶,然后一同冒险使自己恢复正常的故事。皮皮虾用键盘控制丈夫“科迪”的角色,觉觉拿手柄操纵妻子“小梅”的角色,游戏操作对他们而言不算困难,但过关很需要双人配合,这反而是一个难点。

 

“你急什么嘛?”

“不能有点默契嘛?”

“你也配跟我有默契?”

 

游戏里黄蓝双色的小人一次次掉落虚空,关卡一次次重新来过,每次失误以后觉觉就大声叫起来,旁边的不惑也跟着说他们笨比,皮皮虾笑着躲避觉觉呼扇过来的手喊别叫别叫。实在是紧张训练里难得的调剂,他想。

 

“诶呀好菜啊好菜——”

“我看你去了,我看你去了!”

“诶呀你又看我去了,你天天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皮皮虾正低头看直播间的弹幕,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他吞咽一口及其恍惚的忐忑,咽喉泛起的灼热让他说不清话:“……看我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僵硬着脖颈不敢偏转,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太过明显。

 

是看你,不是看我。

 

好在觉觉并没有深究,不惑在一旁说着其他的话,皮皮虾没听太清,也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他只想知道,觉觉在想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

你是认真的吗。

 

那个控制边界线的人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呢,皮皮虾又无可避免地多想起来,他以为这样微妙的平衡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但居然是觉觉先打破。其实如果他能跳脱出来,就会意识到博弈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游戏里监管者和求生者的博弈有时与一个人和另一个的博弈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本该最擅长这种事情的。

但他没有。

 

皮皮虾还太年轻太敏感,有时将自己闭塞成一个厚实的茧,有时又翻过崎岖向人鲜明地展露他的旺盛,真的小孩子心性,莽撞而小心翼翼,试探后又蹑蹑地收回,像一头毛茸茸的小兽,有着很明显的情绪。

爱而生畏,这是他在16岁就学会的事情,而他现在刚过17岁,还来不及参悟其他道理,也不够把自己的心思掩饰得足够妥帖。

生长痛是断断续续的疼痛,皮皮虾只来得及真切地体会到这一点。这样的疼痛如影随形,跟着他延续了一个月,直到深渊决赛前夕。

 

在此之前,他们在线下赛连胜两场,觉觉闭关修炼的绝活安大展身手,场均四杀的成绩让他蝉联MVP,皮皮虾翻了翻手机,看见他在自从去年秋季赛道歉后就没发过任何东西的微博上发了那几个表情。他太值得了,皮皮虾想,除了觉觉本人,没有人会比他还清楚觉觉为此付出了多少,就凭每个黯淡的夜里单练的对局和竭力扩展的角色池,他就绝对值得这两个MVP。

 

明天就是总决赛了,他们上午打XROCK,如果输就和另一组的败者组打季军争夺赛,如果赢就能与B组出线的队伍来一场冠亚之争。GG保送深渊,不用打线上赛,有那么久没有过正式的赛场经验,和别队约的友谊赛简直像去年秋季赛后期一样被压着打,他们最初开玩笑说心愿是不一轮游就可以,但打到现在,谁的目标不是冲着最高的荣誉而去?更何况,他们再也不想当第三了。

 

皮皮虾前一晚睡得很不安稳,做梦都是自己的邦邦被三跑四跑,黑白双色的小熊颤着耳朵追到门口,看着求生者一个个逃离庄园,连人影都变得虚幻起来。周围的圣女像和小木屋连着地面如万花筒般碎裂成浮光,他的神经跟着邦邦一同下坠,然后恍然惊醒。

这样的疼痛跨越梦境,皮皮虾抽着气去舒缓腿部的肌肉,在天光未亮的清晨回味这个噩梦。

 

“你怎么了?”皮皮虾仰躺着,听见身侧的觉觉带着一点鼻音问他。

“没什么,吵醒你了?继续睡吧,还早呢,到时候不惑会来叫我们的。”皮皮虾屈起腿小声回他。

觉觉半晌没有说话,皮皮虾觉得他已经睡着了,正准备掀开被子去浴室,就感到一股温热贴上了他的左膝。

 

觉觉黏糊的声音跟着这片热源一齐传递给皮皮虾:“鲁亚辉,你总是去浴室那么久,是因为这个吗?”

皮皮虾僵持着全身的情绪,在昏暗的房间里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脑海里没来由地闪回过很多片段——他们在休赛期里互相手把手教对方练角色的情景、他们双双失利输掉比赛后的丧恼、他们夺取胜利后几乎是向对方扑过去的拥抱、还有他们第一天见面时的拘谨。

 

“鲁亚辉?”那个时候觉觉是这么叫他的。

 

他们已经快要并肩走过一轮春秋,又是一年盛夏,那个穿着橙色短袖的男生和他彼此占据了对方一整个的职业生涯,这么亲密的距离,好似都不及他今天捂上来的这只手。那些被传递过来的热度没能让皮皮虾减少分毫疼痛,反而合着原先的酸胀光明正大地朝心口侵蚀,蔓延得无孔不入。

 

皮皮虾坐起来,叠上觉觉的手,继而握住他的手腕。

“程笑希,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其实他们私底下都是叫对方真名比较多的,鲁亚辉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但对他而言,当他叫觉觉程笑希的时候,就仿佛在透过赛场或游戏里的角色,穿越次元的维度去喊那个现实里的本人。不仅是队友,不是穿行在手机屏幕里的虚拟人物,是可以真真切切被看到,被触摸的程笑希。

 

他听到程笑希钝钝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热度呼在他耳边,然后拢起双臂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拍着他的肩。

“……好。”

 

有时候,人的长大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又好像猎猎风雪从冰山席卷而下,汹涌着沿途肆虐,最终被融去冷栗,只留下抹轻柔的震触一般冗亘漫长。

 

GG在最后一天的赛场上所向披靡,从上午鏖战至凌晨,最终的冠军独属于他们——这个不被大多数人看好的战队,这个一开始临时拼凑的战队,这个由被别人选剩下的成员组成的战队。

他们是冠军。

 

中间倒是也有过险局,比如那把皮皮虾破天荒拿出来的鹿头,门口勾人的操作让全场观众为之哗然;紧接着被四杀的人队又让胜利的天平偏离,不惑和皮皮虾做了交流之后,拿着BO5的选图权和对面交换了选边权,让他上去抗压。

皮皮虾还在考虑要不要上小提琴,但对面的ban选放出了雕刻家,一个看熟练度的角色,有时能为己方创造奇迹,有时则会收效相反。

 

要不要选?皮皮虾和不惑做着取舍,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红色高跟鞋》安慰刚刚下场的枯草,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和放松,不想给队友太多压力,拿着手机的右手却在抖,甚至抖得拿不住手机。皮皮虾从旁边抽了两张纸捏在手里,放下手机把纸搓作一团然后丢掉。

 

在剩余的二十秒里,皮皮虾戴上眼镜望向观众席,拿着不同颜色灯牌的粉丝们纷纷举起来让他看见,欢呼加油的巨大声浪向他涌来,成败在此一举的氛围如此直观。他的视线从左到右逡巡,然后冲他们挥挥手,在最后一秒锁定了雕刻家。

 

来吧。

 

其实这一场开局和皮皮虾职业生涯第一把有点像,都是红教堂,第一个撞脸的又是救人位,天崩开局,甚至祭司的大洞都一样起在小屋。但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第一把邦邦他是平局,可这一把雕刻他是四杀,他已经长了一岁了。

 

GG所有人用时光和汗水兑换的努力都没有被辜负,无论是枯草执笔445崽崽,又或是觉觉,又或是他自己,他们跨过了这一步之遥,在最高级别的全球赛事上勇破重围,拿下了这项冠军。

皮皮虾记得觉觉在后台抓着他的衣服带着他往前冲,教练不惑甚至冲得比他们还快,他们上去拥抱队友,在满场的恭喜欢呼声里泪洒赛场。一切过去的痛感在此刻升华成咸涩,漫过他们年轻的面庞,他们共同举起只属于他们的奖杯,漫天的金雨随着镁光灯为他们闪下金华。

 

在这之后,皮皮虾转身勾住觉觉的脖子,熨帖地抱住他,背对着观众抹去眼泪。他真的长大了,他已经快要和觉觉一样高,不用像以前一样踮脚去蹭他的肩膀,也不会再为这样的拥抱感到磨砂一般的疼痛。

他再也不会痛了。

 

胜利总是令人欣喜的。他们去拍冠军特辑,去西溪团建,又度过了一个轻松的休赛季,补强后继续前进。皮皮虾的个子长了不少,性格也较去年那个虽然平常碎碎念很熟练,但一上采访就很腼腆的小孩子外放了不少,赛后采访能一个人说到忘记举话筒,简直让主持插不上嘴。至于曾经的痛感,他也看得很开了。

 

有时皮皮虾也会无厘头地想,觉觉有没有痛过?他秋季赛不能上场被人说躺赢的那些日子,即使上场也发挥不如人意的那些日子,他也会痛么?那时皮皮虾在被情绪和成绩甚至生理痛觉数重折磨,他好痛,他痛到木然,痛到喑哑,痛到自己回退成酸涩隐忍的模样,不敢放手去做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但那份平衡依然是存在的。就算自己拉着觉觉看一条有关他俩的视频,他能从中感慨良多,觉觉却显得有点凝滞,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他至今觉得那个冠军像在做梦,可他会永远记得那天朦胧的清晨里,程笑希贴过来温热的手。

即使可能不是同一种感情,但在这份感情里他从来不是单向,不是毫无回应,这就够了。

 

他真的还很年轻,他们——来日方长。

 

不过有时候年轻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突如其来的文件规则宣告着皮皮虾的职业生涯可能中断,接到经理发来的这个通知时,皮皮虾正在和觉觉连麦做一个开奖的活动。

对方回家回得太早,俱乐部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能一声一声地喊“马哥”,喊到对方提高声音说再见,然后说要自己去和经理吃鸿门宴了,让觉觉去庙里替他求个福。觉觉在忙着给他抽奖,没太搭理他,俩人互说着无情中断了连麦。

 

经理找他谈的确实是这件事,皮皮虾了然地点头,先趁着本来的休赛期回了趟家,俱乐部已经在和官方尽力接洽了,他只需要等一个结果。风口浪尖的时期,要他直播也不可能,于是他躺了两天后,出门溜达去了。

皮皮虾跟着公交线路无意识地乱坐,到站蓦然发现是郊区的一处山寺附近。还真是挺巧,他理理衣服,顺着山路走了上去。

 

寺庙主体是赭红色,路上有一只猫正翻着肚皮在墙角晒太阳,旁边是一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奶奶。皮皮虾走过去,看见这只猫从腿部到肚皮也是红色的,背部却是黄色,还有这种品种的猫?

“奶奶,这是你的猫吗?它怎么会是红色的呀?”

老奶奶睁开眼笑眯眯地回他:“不是我的呀,这是山里的猫,天天往庙里跑,毛都被蹭红啦。”

 

皮皮虾点点头,就看见这只猫打了个滚坐起来,在他脚下绕了一圈“喵”了一声,轻巧地朝寺里跑去了。

皮皮虾和老奶奶说了再见,自己也走上去。尽管他说着让觉觉给他求福,其实倒也不是很迷信这个,但既然碰到了,那就过来看看吧。迈过门槛,庄严肃穆的佛像矗立其中,皮皮虾绕过垂下的经幡,刚想双手合十,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于是他又出门去接电话,回来许了另一个愿,然后拨通了觉觉的电话。

刚才的电话里说,他能够在俱乐部备战到成年。这也够了,等种种阵痛彻底消弭,往后前路坦荡,关卡阻拦统统无惧,他可以恣意去淋新的金雨,和队友一并攀登更高的顶峰。还有——那个人。

 

他站在窗边向外望去,山道入口的那棵树上落着一只雀鸟,正低头啄整着自己的羽毛,另一只从别处飞来在它身边周旋,它便蓬发羽翼,振翅一并飞离,去往更广阔的界地。

 

“喂?鲁亚辉?”

 

—FIN—


 

 

 觉视角指路→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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